爵士时代

性格迥异的双胞胎——ONE

艾德琳呼出一口气，浓烈的酒味立即在狭促的卫生间里弥漫开来，这里没有窗户，像一只密不透风的塑料袋，随风忽上忽下的摇曳着。但也许晃晃悠悠的并不是这个房间，而是艾德琳自己，她一手撑着冰凉的洗手池边缘，胡思乱想着。一阵猛烈的抽搐从她的胃部传来，迫使她又俯下身干呕了一阵。艾德琳什么都没吐出来，她从昨天中午以后就没再吃过东西了，她抬起头，盯着镜子里的自己，艾德琳原先有着一头柔顺可爱的棕色长发，和阿德莱德一模一样，一直垂到腋下，现在它们全部被烫染成了黑色大波浪，毫无生气却又十分倔强的支楞在脸的四周。她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踩着细跟厚底鞋的脚尖透过厚厚的防水台以及劣质的瓷砖地，能感觉到地板在随着震耳欲聋的电音节拍像击鼓一样猛烈的震动。艾德琳掬起一碰水，猛的扑在自己脸上，水珠顺着五官的棱角一点点滑下来，她站了许久，打算等水滴落尽，睫毛却总是泛着水光，她正准备扬起手拭去，却又猛然想起早起匆匆刷上的睫毛膏，只得垂下手作罢。

从洗手间出来以后，她一路扶着墙壁慢悠悠的往门口走，闪动着的彩灯映在她脸上，一会红，一会绿，宛如鬼魅，艾德琳仿佛感觉到无数针尖芒刺般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听见无数耳语在她身后指指点点，嗡鸣地议论着这个叫艾德琳的女人不堪的种种。可当她慌乱地转过身时，却发现根本没有人注意到她的离开。她猛的摇了摇头，酿酿跄跄地向外走去。加利福尼亚在下雨，不是纽约那种细细密密寒冷彻骨的毛毛雨，这个天使之城的雷雨都带着阳光和夏日的气息，黑漆漆的乌云捂住了整个天空，白色的闪光在云层中翻滚轰鸣，很快一道地狱般的白光就炸裂开来，照亮地平线的另一头。这可真像好莱坞大片里世界末日的场景，她一边想，一边沿着一条空无一人的街道跌跌撞撞的向下走，要是我在一个像末日崩塌那样的电影里，我大概会是那个用自己无可救药的愚蠢和被一个巨大广告牌砸死的生命来衬托女主角的善良智慧的可怜群众，要么就是一部姐妹亲情片，那时候女英雄阿德莱德就会从哪里搞到一辆直升机，飞过大半个美国来营救她可怜的，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的，出门从来不带伞的蠢姐姐。她的确没有带伞，雨点噼里啪啦地落在她身上，像鼓点，像细小的芒刺。她小跑起来，拉开一辆被猛烈的暴雨冲刷的几乎要颤抖起来的出租车车门，一下栽进后座里。不，它不会颤抖，我的意思是，它可是个出租车，我倒是抖的很厉害，像筛子一样，我大概有些不清醒了。艾德琳想要伸手揉揉太阳穴，可她很快就放弃了，因为她现在根本就使不上力气，她用沙哑而颤抖的嗓音告诉前座的中年司机：

"莱斯特街，汽车旅馆，谢谢。"

那司机从后视镜中用同情的眼光看了看她，看她抖地这样厉害，好心的把车里的空调调高了几度。艾德琳掏出手机，九点零一分，她呆呆的盯着屏幕三秒钟后才猛然意识到她差点错过了个阿德莱德约定的时间。雨还在下，并且越下越大，只是隔着一层玻璃只能听到雨点砸在车顶上的爆裂声。她刚想拨出最近联系人中频率最高的那个号码，突然意识到自己不能听上去那么糟糕，于是费力地清了清嗓子，才颤抖着按下了那个号码。

"阿德莱德？你还好吗？纽约怎么样？我很想你。"希望你过得很好，因为我现在糟透了。

"我知道，我知道，你总爱跟我说这些，我知道，你知道你是比较聪明的那一个。"尽管我从来不听，可我就是很喜欢听着阿德莱德念叨这些。

"我没有喝酒，真的，我很清醒，我的意思是，谁会在傍晚九点钟喝的烂醉，那简直太可笑了。"是的——我就是这么可笑。

"祝你享受你的大学生活，阿德莱德，我没能享受我的不代表你不可以。"说真的，我实在无法享受那么"丰富多彩"的社区大学生活。

"是的，我也爱你，甜心，晚安。"我真的很爱你，希望你现在在我身边。

她挂断了电话，把自己的上半身向后甩在座椅的靠背上，雨停了，乌云一点点散了，苍白的月光透过车窗铺在她身上，留下一个和她的轮廓一模一样，却无端大了许多的模糊黑影，像一个黑夜里的怪兽，张开血盆大口，正要一口把她吞噬。